虽然波帕搞大屠杀与本书主题只有间接关系,我们却不能孤立地看待它。由它衍生出两场规模虽不大,却很重要的战争;而这两场战争都牵扯到共产越南。第一是一九七八年底越南进犯柬埔寨,第二是中国在一九七九年初攻进越南边境地区。在两场交战中,柬埔寨淸楚地成为中国的属国,越南则得到苏联撑腰。
南越的湄公河流域,甚至整个旧称交趾支那的南方省份,长久以来就是各方争逐之地。越南在十八世纪把它从高棉王国占领过来,它一直有很多高棉人以少数族裔身分居住。法国人十九世纪末期征服印度支那普时,这个新来的殖民主人又把高棉四块地方划归越南,使得高棉人更仇恨越南蒸蒸日上的声势。
一九三0年至一九五一年间,柬埔寨和越南的关系更因共产党争锋而益加复杂。当胡志明创立「印度支那共产党」时,心目中已替未来马列主义世界画了 一张蓝图,越南人将是主导者,柬埔寨和柬国共产党徒要向越南领导者俯首听命。不过,一旦情势改变,胡志明一向也可以妥协。因此,一九四一年,法国在欧洲已被德国撃败,日本还只是亚洲遥远的一个强国,他就决定,印度支那人民要组联邦,或各自独立,皆无不可。
在这个初期阶段,胡志明把共产党组织做了调整,以掩饰他的政治雄心,因此他分别成立「越南独立同盟」(一般称为「越盟」) ‘高棉爱国阵线和寮国爱国阵线。

十年之后的一九五一年二月,日本已经战败,法国仍在抵抗共产党经常的挑衅,胡志明决定再次改名。他把原来的印度支那共产党改名为越南劳动党,另外也分支出柬埔寨人民革命党和寮国人民革命党。这个柬埔寨人民革命党很快就被称为「高棉的越盟」:,另一支纯粹高棉人,且明确为共产党徒的团体,则分裂出去另图发展。这个「柬埔寨共产党」,这是它的眞实党名,只是外界名气不响)的领导人,就是截至当时依然没没无闻的沙・沙洛。此刻,沙*沙洛开始由阴影中走出来,但是用的是化名波帕。(他的眞实姓名到了 一九七九年红色高棉被推翻之后,外界才晓得。)
波帕的柬共和胡志明的越盟有一项特别重要的差异:波帕力图推翻施亚努,胡志明则支持施亚努,就好像他在一九四五年也曾短暂地给越南逊帝保大「最高顾问」的头衔一样。据说,施亚努就是创出「红色高棉」这个名词的人,日后全世界新闻媒体习以「红色高棉」称呼柬共,大家反而不熟悉它的原名是柬埔寨共产党。
第二次越南战争初期,越南共产党在施亚努许可下,利用柬埔寨东部省份为进袭侵扰南越的基地。虽然北越对红色高棉提供大量支持,两者在一九七三年巴黎和平协议签署时已经失和,北越切断对红色高棉的援助。从此以后,两个阵营之间的冲突就日益上升。
红色高棉一九七五年四月在几乎是新闻全面未为外界知晓的情况下,夺取政权;几乎就在同一时间,越南共产党也攻陷西贡市。两个月之后,波帕带领一个东西共代表团到达河内。柬方声称此行目的在寻求解决边界问题,可是越方回避面对问题。越方则有不同说法,他们指柬方建议成立双边友好条约,但未提议立即谈判边界问题。
一年之后的一九七六年四月,双方同意在六月会面讨论能否签订友好条约。谈是谈了,却未能谈妥条约内容。紧张局势上升到危险地步,一九七七年十二月二十一日,柬埔寨发表声明,声称过去两年,越南「从事罪犯行为,企图透过一小撮甘为越南特务的叛逆力量,发动政变来粉碎民主的柬埔寨」。事实上,自从一九七七年三月起,两个边界局势已尖锐恶化。
冲突对峙加剧,双方在共产世界里争取盟友的动作则有增无灭。五月间,柬埔寨召回其驻莫斯科大使馆代办,与苏联断绝实质外交关系。九月底、十月初,波帕率团访问北京和平壤,得到中国与北韩宣布大力支持而戴誉归国。中国共产党主席兼国务院总理华国锋主持盛大宴会招待柬埔寨贵宾-并且宣称中国和柬埔褰「一向与第三世界其他国家及人民站在一起,进行反帝反霸斗争」——这乃是中共的标准术语,指的是反对美国和苏联。华国锋更进一步谴责超级大国的「侵略与扩张」行为。波帕则以比较温和的口吻表明,柬埔寨在中、苏争端中,支持中国。越、柬双方交恶益深,苏联支持越南已成定局,古巴、外蒙古,乃至安哥拉和莫桑比克的马列主义派政府,也都跳进来支持河内;不过,南斯拉夫和罗马尼亚则保持中立,不做任何偏袒。
越南共产党此时对于他这个同为共产主义的邻国,已经失去耐心。一九七八年十二月二十五日,河内发动十万名正规军部队进攻柬埔寨。不到两个星期,越军在一九七九年元月七日攻陷金边。越南挥师进攻前不久,反波帕的柬埔寨人已成立「柬埔寨民族救国统一战线」;它宣布组成由韩山林为首的「人民革命委员会」——也就是实质上的临时政府。苏联及其卫星附庸国家立刻承诺此一革命委员会。波帕退出金边,诉诸游击作战,对进犯的越南人造成严重伤亡。
柬埔寨新政府立刻得到越南、寮国、苏联、波兰、匈牙利、保加利亚、东德、捷克斯洛伐克的承认,过了几天,阿富汗、外蒙古、埃塞俄比亚和古巴也跟进承认。
接下来可又是一幕国际间的诡怪剧目。当代史上杀人如麻的一个凶残暴政,旣遭到邻国另一个共产国家彷佛救主姿态予以推翻;可是,联合国安全理事会竟在美国全力支持之下,决议谴责越南这个为图解救而入侵的国家。
美国国务院发言人元月三日的说法是:虽然美国对柬埔寨政府的「人权纪录非常不以为然」,但「基于原则,我们不认为第三国对该政府片面干预是对的」。一星期之后,柬埔寨革命委员会宣布「完全废除波帕、尹沙瑞这帮反动分子的独裁、法西斯、搞种族屠杀的政权,成立柬埔寨人民共和国」。
一九七九年元月七日,苏联塔斯社批判波帕政权是个「反动的独裁帮派」,又说:「所有的进步的人类向起而争取救国的人士致敬。」事隔一星期,中国则发表针锋相对的观点,强调「越南侵略者」「受到苏联社会帝国主义者的协助和敎唆」。因此,场景就挺具嘲讽意味了——中华人民共和国与美国站在同一阵线,而尼克松总统一九七二年访华以前,中共还一直视美国为头号大敌咧!
颇知见风转舵的施亚努透露,原本视他如寇雠的波帕于元月五日派人跟他接触,要求他代表柬埔寨到联合国陈情,他立即就接受委托。他对自己这项做法提出解释:他认为波帕是「柬埔寨人民在抵抗美国帝国主义和龙诺政权时,所建立的柬埔寨民主政府的合法领袖」。
联合国安全理事会元月十一日在纽约开会时,施亚努呼吁安理会通过决议,要求越南部队退出柬埔寨,并停止所有国际机构对越南的援助。不过,他克制住话柄,并没有要求联合国正式谴责越南。
越南并非安理会理事,但是安理会准许越南驻联合国代表到会发言。他谴责波帕的残暴政权把国家变成「人间炼狱」,弄出屠杀、强迫劳动、饥荒和人性堕落等等行径。
苏联驻联合国大使楚杨诺夫斯基指控波帕政权,搞「公开的种族屠杀」,要建设毛泽东式的社会。美国驻联合国大使安竺,杨格则说:虽然波帕政权犯下「若干历史上最恶劣的侵略人权行为」,基本事实是,一个国家的部队正在占领另一个国家的领土,应该要立即撤离。
元月十五日,七个不结盟国家(也都不是安理会理事国)草拟一项决议文,并且提出。它呼吁停火,并要求所有的外国部队撤出柬埔寨。投票表决时中国、美国和法国支持中国。苏联和捷克投下反对票。由于苏联是安全理事会常任理事,它投下的反对票具有否决效力,决议遭到封杀。
一九七九年二月十六日,越南总理范本同访问金边。二月十八日,越南和它在柬埔寨扶植成立的新政府签订为期二十五年的和平友好互助条约。柬埔寨因而成为苏联卫星国的卫星国(数个月之后,尼加拉瓜有样学样,成了苏联卫星国古巴的卫星国。几乎就在同一时间,即二月十七日拂晓,中国发动七、八名部队,配备坦克、大炮,并有十二万后备部队,沿着四百五十英里的中、越边界,由二十六个点进攻越南。北京的正式声明说,越南在中、越边境近来不下三十次的侵扰行动,令它已忍无可忍。它又宣称:「我们不要越南任何一寸土地,但是我们也绝不容许别人任意侵入中国领土。」
一般认为中国进攻越南(如果你接受中国对事件的说法,那就是反攻,是要解除越南对柬埔寨境内红色高棉兵力所造成的压力。越南方面投入约五万名训练有素的正规部队,及大约相等数量的地方民兵,抵抗中国部队。
中方显然对于守军的表现大为讶异,停止继续涌入推进,只进入越南境约六英里。中方暂停攻势,召墨呙达四十万的援军,其中约十万人投入战斗。
苏联逮到机会,扭转宣传上落居下风之势,于二月十八日发表声明指控中华人民共和国入侵越南,暴露「北京在东南亚实施争霸权政策之眞实本质」。它抨击中共领导人企图「把全世界扯进战争深渊」。
美国国务院发言人引述说,中国最高领导人邓小平元月二十九日在华府访问时,卡特总统曾经向邓小平淸楚表示,「美国反对在该区域有任何进一步的军事行动」。这个安抚性的说法被卡特本人二月二十日的说法戳破,卡特说的是:中国入侵越南不会伤害到中、美关系正常化,因为这「业已是旣成事实」。
三月五日,越南颁布全国总动员令,年龄在十八岁至四十五岁的男性 、十八岁至三十五岁的女性,全部要加入民兵、游击队 、自卫队等组织;所有的工人和学生每天要投入两个小时参加军训或担任守卫站哨。同一天,北京申明中共进入越南,并无意永久长驻。它说,中国部队「达成原定目标」,即将退回中国领土。不过它又留个伏笔,一旦越南再搞「武装挑铿和越界」,「中方保留再予反击的自卫权利」。这项声明还主张尽速谈判,结束此事。
然而,冲突仍旧断断续续发生。毕竟中、越歧异,渊源久远,在两个共产政权相继崛起之前,已经历时好几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