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在半夜三点四十五分响起,吵醒了正在伦敦著名的萨福耶饭店拥抱小美人沈睡的塞息尔总统孟坎。他的好朋友、沙特阿拉伯大亨卡绍基给他传来坏消息——–孟坎的印度洋上岛国刚发生政变,他已被自己的总理芮尼推翻。

从孟坎的角度看,政变发生在这个节骨眼,实在太糟;当然,芮尼会认为时机再妙不过,不能错失。孟坎此时正以新兴独立的塞息尔共和国总统身分,应英国女王陛下政府之邀,到伦敦参加伊丽莎白二世女王登基二十五周年大庆活动。这一天是一九七七年六月五日,而孟坎被排定两天内将在英联邦政府首长会议上发表演讲。

三天前,这位被推翻的总统跟自命为其继任人的总理,还一起吃晩饭,讨论如何庆祝塞息尔独立一周年!翌晨,芮尼还到机场满脸笑容送行,祝总统大人旅途愉快。现在,在伦敦,方惊闻噩耗,孟坎不由得不想到《圣经》里出卖耶稣基督的犹大。

塞息尔人口仅有六万两千人,还不及伦敦市郊一个小城鎭;它位于西印度洋,恰在赤道之南,共有九十二个小岛。孟坎不是唯丁认为它像天堂的人,众多观光客也有同感。白沙海滩在热带艳阳下闪烁,棕榈树在和风中摇曳生姿。经芮尼这番政变,这个天堂新共和国即将被苏联吸纳成为其边陲帝国的一员。

芮尼发动政变时,塞息尔并没有军队;芮尼号召组成一支六十人的「特遣队」,其中有若干人是警察。不久,「特遣队」又得到约两百名的「民兵」加入,他们抢夺首都维多利亚警察的军火库,过程中死了六个平民。这时是六月五日凌晨两点钟。事后才晓得,政变前几个小时,有若干塔尙尼亚部队被引进助一臂之力,此后他们也就留在塞息尔不走了。

芮尼立刻就表现出他精通共产党手法的一面。政变的首脑(不具名)发表一项未有任何人签字的声音,声称「塞息尔人民在整个警方的合作」下,发动此一政变。它下令实施二十四小时全天候宵禁,违反宵禁命令者,格杀勿论。孟坎被形容为「独裁者」、「挥霍无度」、生活糜烂,自从国家一九七六年独立以来,在国内的时间没超过三个星期。译按:原文为「一九七二年」,但政变发生在一九七五年六月,文中又说塞息尔独立届满一年,故正确的独立日期应是一九七六年。)针对这些指控,孟坎辩说他长年在国外旅行奔波,全是为了交涉争取外国援助。

搞散布假消息混淆视听、积非成是,芮尼的确道行高。他宣称事先并不知道会有政变,纯是接受政变首脑之劝请才接任总统。他又说,新政府将引进「非马克思主义形式的社会主义」,也会维持孟坎的不结盟政策。

六月五日下午四时,芮尼透过广播宣称他之同意组织新政府,是因为孟坎不听他的谏言,企图「制造一种情势」,推迟举行大选,「以便可以终身担任总统」,这一来,塞息尔百姓不就沦为「外国资本家的奴隶」了吗?

六月九日,莫斯科派出来讲话了。塔斯社发表评论文章,痛批当天伦敦「右翼报纸《每日快报》」,竟然报导塞息尔政变是「莫斯科为了争取在印度洋的战争基地而鼓动的阴谋」。塔斯社评论员库立克说:绝无此事。「苏联没有要求(塞息尔)淸扫属于帝国主义强权的战争基地,换上他自己的基地……《每日快报》的谎言是暴露出帝国主义强权的计谋,它企图藉苏联威胁为掩护,想替自身在印度洋做好军事准备之举,寻找合理化的借口。」

塞息尔跟英国的关系长达一百五十三年。早先曾依据成年人普遍享有投票权,连续办过三次普选。女王伊丽莎白二世偕王夫菲立普亲王于一九七二年三月二十日到访,更为英、塞两国亲密关系增强基础。孟坎率领塞息尔民主党在普选赢得压倒性多数票。虽然芮尼领导的塞息尔人民联合党曾涉及恐怖活动,企图破坏民间与英国维持关系的意志,孟坎不知是出于善意,还是太过天眞,邀请芮尼跟他合组联合政府。然而,在英国首相卡拉汉领导的工党政府施压下,塞息尔同意接受「独立」。

孟坎和芮尼都曾参加一九七四年在伦敦举行的独立制宪会议。可是一旦夺权登台,芮尼立刻诋毁得到英国国会批准,由他和孟坎首肯的彷英国西敏寺模式的宪法。

芮尼早年的生活、事业经历,与另一个极大国家、非常重要的独裁者,有些挺有趣的雷同之处。这位大独裁者不是别人,正是斯大林。芮尼出身「贫穷的白人」家庭,在塞息尔念完中学后前往瑞士 一所修道院深造,预备当个天主敎神父。有如斯大林数十年前的行径,他也放弃念神学,前往伦敦,改攻法律。一九六0年代初期芮尼在伦敦求学期间,参加英国共产党主办的会议,也参加共产党发动的街头示威活动,寒暑假期间曾经数次前往苏联。

一九七八年四月三十日,塞息尔内政部宣布,破获一起企图推翻新政府的阴谋。据说警方査获好几处藏有武器,还有一艘船载着佣兵预备由肯尼亚的莫巴沙念。痔求巴出港。如果不是査获此项「阴谋」,这个时机至少也说得过去,因为芮尼总统此时正在中国和北朝鲜访问,总不会被人说是导演此一「阴谋」吧。

五月二日,政府宣布以叛国罪名逮捕二十一个人,他们涉嫌阴谋煽动对塞息尔武装入侵。受雇于塞息尔美国货运站的美国人,被控涉及参与上述流产政变,遭驱逐出境。

前一天,华国锋主席在北京接见芮尼,宣称中华人民共和国「坚定支持塞息尔的公道建议,把印度洋转化为和平区」。次日,巨大的中国和渺小的塞息尔签订了经济与技术合作协议。芮尼接下来到平壤访问,向资格老到的独裁者金日成表示,此行到北朝鲜来访问,要向北朝鲜共产党「取经」-接下来当然也签署了双边贸易和通航协议。

一九七九年底,大约八十名塞息尔人被政府引用宵禁、新闻检査等苛刻法令抓进牢里,这些人有政府官员、生意人,还有一个姓名未经公布的新闻工作者。一九七九年十月,芮尼又散布一则未能证明的谣言,声称有人图谋推翻他。最接近有此阴谋的事实,恐怕是有三千名学童的抗议活动;而这些学童抗议的是,政府计划把靑少年送到塞息尔某个偏僻小岛实施军事训练和政治敎育。在这场炮制出来的危机之后,政府颁布规定:今天凡是公开嘲笑芮尼或是阅读地下刊物,一律送去坐牢两年。

芮尼公开声称坚持参加不结盟运动,可没有比卡斯特罗来得眞实。一九七九年九月他到哈瓦那参加不结盟运动国家元首第六届大会,就露了出来。他宣称以和社会主义的古巴站在一起为荣。据说,当他和卡斯特罗私下有一番长谈时,他对东道主谈到十七年前古巴飞弹危机期间,他曾和数千名群众走上伦敦街头示威抗议,还高呼口号:「肯尼迪,不不不!卡斯特罗,是是是!古巴,是是是!」

芮尼又说:「今天,经过十七年,我很骄傲地站在社会主义的自由古巴,大声说出:『帝国主义,不不不!卡斯特罗,是是是!古巴,是是是!』」他也表态「谴责」美国不肯让波多黎各人民自决 ‘独立,声称他要跟亚、非、拉丁美洲「法西斯政权」下的人民并肩共同奋斗,并且「骄傲」地歌颂伊朗、尼加拉瓜、乌干达、柬埔寨和格瑞纳达人民的成功!

芮尼回到马赫岛后,其政府和古巴建立了密切关系。一九八0年,塞息尔外交部长何都尔。罚巴数度访问哈瓦那;继何都尔之后的外交部长贾拉利是个狂热的马克思主义者,他则出席了次一届古巴共产党全国代表大会。国防部长贝鲁伊斯好几次携带芮尼致卡斯特罗的私函,私下到古巴访问。

塞息尔也送了数目不详的靑年到古巴「受训」;他们回国后,成立「塞息尔全国靑年运动」。这些靑少年一届满十六岁,就由「少年先锋队」晋级,必须加入塞息尔唯一的合法政党——芮尼领导的「人民进步党」。

然而,如果我们就认定塞息尔已经成为另一个「卫星国的卫星国」,那就错了。不过,可想而知,古巴人因为极易和塞息尔多元种族的本地人混在一起,对苏联人颇有助益。一九七七年芮尼政变起家时,苏联人还没在维多利亚设置大使馆或代表处。两年之后,稣联大使馆馆员最众多,超过五十人,其中包括军事顾问和特务人员。苏联代表团在首都买下一整块街廓的土地,盖了十九户房子供这些驻外人员居住。

一九八一年十一月,塞息尔暂时又再次登上新闻媒体——有个绰号「疯子麦克」的爱尔兰佣兵上校麦克,霍雷率领约四十名佣兵,笨手笨脚企图潜入国境搞政变,却在马赫机场被识破行藏。霍雷手下假扮为橄榄球队员想混入境,海关关员却从其中一人行囊里找到一把人47步枪。这批佣兵夺占机场控制塔台,强迫一架印度航空公司波音七二七班机把他们载往德班,才放了旅客和机组人员。七名佣兵在塞息尔被捕、受审,其余则在南非投降受审。两地都把这批佣兵判了死刑或刑期不等的徒刑。

芮尼政府发表一份调査报吿,有力地提出,阴谋是在南非领土内规划,「得到南非政府的建言和后勤支持。一九八。年六月三日,即行动前十六个月,霍雷曾拿一本伪造的爱尔兰护照,化名『薄瑞』进入塞息尔。他名字的II改成8,字尾再加I」,就由霍雷,变成薄瑞了。

距这场没有成功的兵变不到二十四小时,一艘苏联卡纳(^吕巴级导向飞弹巡弋舰、艘克里瓦克二级导向飞弹快速侦察舰,加上一艘驱逐舰,驶进维多利亚港泊碇,以示支持芮尼政府;芮尼也针对此一举动,公开感谢苏联。一九八二年八月、一九八三年三月另两次局势紧张时’稣联也都派出海军舰艇表示支持塞息尔。

联合国大会由一九七七年至一九八三年各项议题表决,塞息尔一律以苏联意见马首是瞻,统统投票支持苏联。一九八0年十一月二十日的关键场合,塞息尔投票支持莫斯科,反对要求外国部队全部退出阿富汗的议案。

除了意识形态气味相投以外,塞息尔地理位置扼波斯湾至好望角之间大型油轮必经之要冲,对苏联极具战略价値。就使用电子仪器侦察美国在印度洋迷你小岛狄雅哥・贾西亚巴的海军基地之功能而言,塞息尔与它相距五百英里,特别有价値。

到了 一九八四年底,除了苏联、古巴之外,东德、北朝鲜和利比亚也统统来到塞息尔。

东德建了三组雷达侦测狄雅哥・贾西亚岛。北朝鲜六十名士兵,增援芮尼原本已聘请的一百二电坦尙尼亚士兵,组成总统铁卫队;至于利比亚人最近才被另一个印度洋岛国毛里求斯一吕三一葛)驱逐出境,现在则转来替苏联集团处理武器交运。

一九八三年四月十七日,芮尼总统向新上任的苏联共产党总书记契尔连科拍发贺电,表示希望塞息尔和苏联两国亲密合作,也宣称两国具有共同目标。

四年多之后(一九八七年十一月八目,伦敦《星期日泰晤士报》引述美国情报界消息来源,声称苏联部队已在塞息尔秘密建立一座军事基地。一九八六年十月,稣联两栖作战登陆舰把五十名苏联海军陆战员送到塞息尔。在这批陆战队员抵达之前一个月,又曾经发生企图推翻芮尼的政变,事未成,国防部长遭免职,若干名高阶军官被捕。

两年之前一九八五年十一月二十九日,流亡伦敦、反对芮尼的「塞息尔民族运动」领导人霍劳遭到暗杀。凶手一直没有被逮到。芮尼的特务部门猜疑霍劳可能在策划一项阴谋,要推翻国内的左翼政权,而先下手为强,也不无可能。

一九九一年十二月,苏联土崩瓦解时,塞息尔通过立法,准许成立反对党。可是,政权依然牢牢抓在芮尼手中。一九九三年七月二十三日的多党参与选举,芮尼本人及其塞息尔人民进步阵线获得压倒性大胜。

虽然截至作者写作本书时,仍无证据可指证苏联曾经确实支持或指导芮尼在一九七七年发动政变,苏联日后介入塞息尔情势,使我们有理由在此记下一笔。我们可以说,芮尼在意识形态上接受马列主义,对卡斯特罗又是无尽仰慕,等于是申请加入苏维埃边陲帝国,而古巴’苏联也相继接纳了它。

另一个生变的小国:圣多美暨普林西比莫斯科涉及到圣多美暨普林西比的痕迹就淸楚多了。

前葡萄牙属岛国殖民地圣多美暨普林西比(人口八万人),于一九七五年七月十二日独立,旋即实质上加入莫斯科的边陲帝国。圣国执政党「圣多美暨普林西比解放运动」,简称一九七二年成立于流亡期间,总部设在西非海岸前法属殖民地加蓬葡萄牙凯塔诺独裁政府一九七四年四月垮台后,圣国境内出现一个亲的公民协会,动员老百姓秘密支持独立。

葡萄牙并不反对它独立,于一九七四年十一月在圣国成立临时政府,纳入阁员,来指导它筹划独立。可是,左、右两派爆发意识形态之争,左派领导人为达・科斯达,右派领导人为达・葛瑞沙。结果是达・科斯达胜利,达・葛瑞沙出亡加蓬。另一个保守帕特洛瓦达也输了,被赶到国外流亡。

得胜的这一支,照它自己的说法,乃是「民主的、反殖民主义和反帝国主义的革命阵线」。根据消息灵通人士的说法,所谓达,葛瑞沙企图政变,乃是揑造,目的在让(他自己担任卫生部长的,丁卩政府可向莫斯科要求援助。苏联下令一千至一千五百名左右的安哥拉部队,在苏联和古巴军官率领下进入圣国。他们-进去,就不走了,把圣国这两个岛屿纳为安哥拉(当然也就是苏联)的保护国。

达・科斯达政府事实上全是共产党员,他本人曾留学东德,在潘考完成敎育「达・葛瑞沙政府」,想必有误)。他的两个得力助手听命莫斯科。

一是达姚兼任国防部长和内政部长(这个军警特务兼管的手法,为独裁政府靑睐);一是桑朶,担任新闻部长(任何列宁主义政府中必不可少的部会)。尤其是桑朶,她曾是葡萄牙共产党党员,学生时代因参加地下活动,在里斯本被捕坐牢。事实上,她乃是使这个迷你岛国布尔什维克化的首要人物。

比较温和的政治人物,逐渐用匈牙利式的「腊肠法」赶走。有位部长达阿瓦被送到东德「再敎育」,另一位部长佛瑞迪则更惨,抓去坐牢。

斯大林派排除政府内比较温和的人士,实际控制了整个岛国,得到「葡萄牙武装部队运动」中「红派」的明确支持,红派已于葡国推翻后色拉札的政权;此外,它也得到一九七五至七六年声势大振的葡萄牙共产党来助阵。另一个对圣国落入苏联阵营有利的因素,就是「解放安哥拉人民运动」于一九七五年十一月,掌控了安哥拉中央政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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