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内瓦协议

一个星期之前〈十一月十三日)苏共中央政治局会议,我们由列为最高机密的会议纪录里可以感觉到近乎绝望的悲观气氛。会议由戈尔巴乔夫主持,出席者有葛罗米柯、齐布里可夫、外交部长谢瓦讷泽、叶尔辛和前驻美大使杜布莱宁等人。杜布莱宁刚调回国,奉命出掌中央国际部,取代年迈退休的波诺马瑞夫。

戈尔巴乔夫抱怨卡迈尔走路像醉鬼,扶得东来又向西。他以悲观的口气说:「我们在阿富汗已经打了六年仗,再不改个方法,我们将会继续再打上二、三十年战争。」为了是否应该邀请纳吉布首度到莫斯科访问,众人有不同意见。杜布莱宁说:「卡迈尔必须下台。但是我们必须记住,阿富汗人民民主党中央委员根本没有人支持纳吉布。」不过,他还是同意应该邀请纳吉布到莫斯科来商讨大局。

经过进一步讨论后,戈尔巴乔夫又抱怨,一九八五年十月订下的目标I维系阿富汗友好政府存在,加速撤出苏联部队I并未实现;他说:「强化阿富汗政府军力,根本就没做。由于卡迈尔同志继续希望坐在喀布尔,仰靠我们协助-强国固体工作也没有进展。」他主张在一九八七年把驻阿富汗苏联部队撤退50%,另50%在一九八八年也全部撤离。会中通过了此一撤军的决议。

从某些层面来看,阿富汗之于苏联,很像越南之于美国;不过,其间仍有重大差别。第一个差别是舆论对战争的批评。美国之败,舆论不支持,是一个主要因素;苏联撤军,则几乎与舆论毫不相干,因为战争头几天,苏联还没有所谓的「开放」——发动开放政策的戈尔巴乔夫,要到一九八五年三月才跃居苏联头号领导人。

其次的差别是,阿富汗农民里根本没有亲苏的顚覆力量存在。KHAD在乡下布建特务,但是并没有相当于越共的亲苏力量。起初,苏联入侵部队火力强大,喜欢藉助苏联作战直升机由空中发动大屠杀。可是,一九八0年头几个月,情势大变,苏联的一项最佳防御武器I地对空萨姆七号飞弹——大量落到游击队手里。让人觉得挺讽刺的是,萨姆七号飞弹乃是俄制武器,用来对付飞得慢的直升机,特别有效。它是由人携带,上肩即可发射,准确高度达五英里,根据追热原理运作。

阿富汗游击队又是如何,从哪里弄来俄制萨姆七号飞弹?虽然伊斯兰世界对立分裂,伊拉克和伊朗拥有大量萨姆七号飞弹,也和阿富汗人「团结」在一起。利比亚、叙利亚和阿尔及利亚公开是支持苏联,但是他们对阿富汗抵抗运动的同情,在密切注意的观察家眼里,其实相当淸晰,并不是秘密。

这个试题一九八0年五月于巴基斯坦首都伊斯兰堡举行的「伊斯兰大会」上,产生激辩。巴勒斯坦解放组织因受到莫斯科大力资助,采取亲苏立场。伊朗代表虽然强力反美,却带头主张应支持阿富汗的自由斗士。

中央情报局在购置萨姆七号飞弹上,确切扮演什么角色?目前尙未公开,但是一般认定它以当时「市价」毎枚一万八千美元‘外加发射筒每具三千五百美元,大量购货。

当时埃塞俄比亚在市场上大量搜购,坦尙尼亚也有交易。主要的配销点是巴基斯坦,它旣是伊斯兰国家,又与阿富汗毗邻,非常方便。六年之后的一九八六年三月,英国首相撒切尔夫人与阿富汗圣战团体的一个派系领袖哈克会晤。阿富汗当局称此一会晤是「挑衅行为」,又指哈克是「著名的职业恐怖分子和罪犯」。此时阿富汗政府依然由亲苏的纳吉布和卡迈尔当家。哈克与撒切尔夫人会晤的结果,就是贝尔发斯特的「吹管」地对空飞弹,源源不断交货给哈克这一支系。

可是,贝尔发斯特产制的吹管飞弹,并不是最上乘的烟飞机之飞弹。从一九八六年秋天起,美制「刺针」飞弹开始大量交到阿富汗圣战游击队手中。这些飞弹到达游击队手中,「杀敌率」接近50%,使得游击队转居上风,居功厥伟。次年,估计苏方折损两百七十架飞机,损失金额高达二十二亿美元。

巴基斯坦与阿富汗有长达一千两百英里的共同边界线,阿富汗人极易跨境进入,而巴基斯坦的角色很自然也招来苏方的敌意。根据一项纪录,单是一九八五年,苏联或阿富汗官兵以飞机侵犯领空,或以大炮轰袭、飞机空炸等方式侵犯巴基斯坦领土,就有两百多起。到了 一九八七年,更增加到六百起。在阿富汗境内,苏联部队不论是攻势作战,还是守势作战,所用的方法就是不分靑红皀白的恐怖行动。攻势作战的手法,包括「刻意摧毁村落,地毯式滥行1炸,枪决民间人质和安置诡弹伤人等」,另外还有突撃队空降奇袭、夜间伏击 ‘突击游撃队阵地等。苏联更在兴都库什山以南阿富汗领土 ,布下千万枚地雷这种最不分靑红皀白就会伤害人命的武器,制造一大片无人敢居住的区域。

戈尔巴乔夫上台接任苏共总书记一年之后,下令大举进攻巴克夏,摧毁了圣战部队约二十个主要基地。可是,尽管苏方军事优势一面倒,决定性的胜利仍遥不可及。

一九八七年十一月二十九、三十日,被形容为「国民大会」的全国各部落领袖大集会「洛雅吉嘉」在喀布尔举行,一致推举纳吉布拉为总统,并通过一部新宪法。苏联式的阿富汗国号「阿富汗民主共和国」,也去掉「民主」,简化为「阿富汗共和国」;新国家被界定为不结盟的伊斯兰共和国。纳吉布拉也兴高采烈地宣称新宪法是一部「全国和谐、民主」的宪法。

自从一九八二年以来,巴基斯坦和阿富汗之间首次出现「和平进程」。直到一九八八年四月十四日,总算出现成果,双方签署日内瓦协议,保证互不干预对方内政,也有难民自愿遣还的条款。美国和苏联也答应作保证人。更重要的一项条款是:苏联部队退出阿富汗!

巴、阿协议由两国外交部长诺拉尼和瓦基尔代表签字,并且规定由联合国负责监督执行状况。美国国务卿舒兹和苏联外交部长谢瓦讷泽这两个保证人,也在一九八八年五月十五日签了字。

从莫斯科的立场看,日内瓦协议是终止苏联占领阿富汗的一种顾全面子的设计。莫斯科电台八月十四日报导,苏联已完成把一半部队撤出阿富汗的作业,比日内瓦协议约定日期提前一天。

国际间普遍认为,日内瓦协议旣签了字,代表阿富汗战争终止。可是,圣战组织立刻强调,日内瓦协议绝不代表他们放弃抗战。四月九日,距和约签字的前几天,由七个组织合组的圣战同盟主席古尔巴丁 在巴基斯坦白夏瓦市宣称,同盟将不受日内瓦协议拘束,战争要继续打下去。

纳吉布拉总统欢迎日内瓦协议终能签字,在四月十五日签署当天,宣称这是阿富汗历史上「最快乐 、最璀灿的大事」。他的这番理想、乐观的话,完全不符合事实。从一九八七年十一月至一九八八年一月,乃至一九八八年三月底,柯斯特城附近爆发一系列战争。伦敦《泰晤士报》四月二十日报导说,上星期首都喀布尔四周仍有激烈交战。一周之后,政府军和叛军沿着阿、巴国境爆发激战。四月二十七日,喀布尔市帕米拉区发生一起货车炸弹爆炸,炸死七人,伤了二十九人。

日内瓦协议签署前四天,伊斯兰堡市郊一座军火仓库也发生事故,预备运交游击队的大量作战物资损毁,死者一百人,伤者七百人。事实上,稣联部队全数撤退之后,阿富汗内战依旧战火炽烈,直到一九九二年四月二十八日纳吉布拉政权垮台,圣战组织奏捷称胜才吿终止。苏联在阿富汗旷日持久作战,至此确实以失败收场。这段时期有两份相关文件,若干年后才曝光,它们虽未明白承认苏联撤军是失败,却淸楚指出纳吉布拉政府已进入危急存亡的绝续关头。其中的一份文件日期标明一九八九年一月二十三日,划定为「最高机密」,是有关阿富汗局势报吿,于次日呈交苏共中央政治局。这篇报吿提醒上级注意两个关键日期,一是二月初,苏联最后的军事单位必须退出喀布尔;一是二月十五日,根据日内瓦协议,「我们的军队必须完全退出」阿富汗。它指出:「阿富汗同志……指出,没有我们的军事援助,他们无法全面驾驭。」

另一份「最高机密」文件比较短,有外交部长谢瓦讷泽、KGB主席柯柳契可夫等六个人的签名,则由三月十二日的苏共中央政治局会议予以讨论。会中批准「纳吉布拉总统同志」要求紧急提供武器援助之请。他的要求项目包括苏恺22型飞抜、米格1型飞机以及鬼备弹头的日17飞弹发射器。

另一份简短的报吿,日期是五月十二日,翌日由苏共中央政治局批准。它要求加速运交武器给阿富汗,在靠近阿富汗边境的苏联机场「展示性地重新部署我方空军力量」,并且持续对美国、巴基斯坦、伊朗、沙特阿拉伯,可能的话对印度及不结盟国家,都施以外交压力。

很显然,这么做的用意是向纳吉布拉政府作态,虽然苏联已决定放弃他,可是要表现出并没有忘记他的样子。我们不由得想到,在这两份令人沮丧的报吿上签了名的苏共中央领导人当中,有没有任何人,而又有多少人,此时已査觉苏维埃体制及苏维埃帝国的末日,近在眼前?

谢瓦讷泽和柯柳契可夫到「阿富汗工作视察」回国后,于标明八月十一日的一份比较具体的报吿中,对于回敎徒基本敎义派的威胁日渐,颇表忧虑,认为他们不仅威胁到阿富汗,更可虑的是,也会威胁到乌兹别克及苏联的其他回敎徒共和国。这篇报吿的结语是:「假如我们的阿富汗友人失败,最有可能的结果是,伊斯兰基本敎义派分子在阿富汗崛起掌握政权。」这句话颇有远见。一九九六年九月二十五、二十六日之间,伊斯兰最极端的团体「塔利班」占领喀布尔。它的第一个动作就是下令处决纳吉布拉总统(他为了妥抚极端的宗敎狂热分子,早把名字恢复为比较符合伊斯兰色彩的纳吉布拉)。塔利班士兵冲进联合国营地,架走纳吉布拉,立刻枪决,并把他的尸身离弟弟、两位亲信助理的尸身,吊在总统府附近一个交通指挥亭示众。国际间抗议声浪大起,塔利班充耳不闻,照旧实施最严苛的伊斯兰政制。其中一项规定是,贬抑女性的政治和社会地位,不准女性参政,也不准女性在公开场合不戴面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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