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族的射箭

由于这场战斗局限在卡尔利卓诺山和大海之间,列奥尼达斯知道,波斯军要南进,除了跟他的人马正面冲突,别无选择。这会是一场疲惫不堪又凶残的防御战。气温高过四十度。波斯军被迫要做大量的冲刺,而斯巴达方阵只要坚持挺住。

第一天,斯巴达的防线并没有崩解。他们逐退一波波的攻击,平均每四秒就用长矛刺杀一个波斯战士。很快的,斯巴达方阵之前,波斯战士就尸体堆积如山,血流成河。这种情况使得波斯军队面临更大的困难。他们被迫爬过战友的尸体,当他们终于下来面对像波涛般的长矛时,又处在不平衡的状态。在他们举起剑之前,就跌到长矛上,替斯巴达战士省去了麻烦。

二军惨败之后,薛西斯决定把这件事尽快了结,派出「长生军」。即便是波斯军队当中最精锐的成员,也不是三百壮士的对手。斯巴达的长矛二点五公尺长,长生军的才两公尺。长生军不断阵亡,只是重复之前那成千上万名步兵的命运。第一天的战斗结束时,波斯的伤亡数以万计,而斯巴达的三百壮士只有些微的损失。

面对力量悬殊的对手,实际上我在这方面有点经验。一九六0年代末期,我自愿前往阿曼王国的朵法尔为苏丹服务,加入他的部队,这支部队正要面对的是马克思主义者的入侵。我的资源少之又少,可以动用的只有五辆荒原路华越野车,兵力最多只有三十人,预期要对战的人数超过这个数字很多、装备也更好的「阿杜」——阿拉伯语的「敌人」。抵达时,我还发现手下情况很不好。当绍斯沃德——海登上尉带我去见他们时,警告说:「别讲出去,以这些人目前的情况,带他们到接近阿杜所控制的任何地区,根本就是自杀。」我很快就明白,必须要有些不同的想法我们才有机会活下去。

夜间巡逻特别有效,因为我们可以在敌人看不到的情况下发动攻击,使他们恐惧,还可以使他们误判,大幅高估我们的实际兵力。夜间行动当然适合我的手下,也适合我,毕竟日间气温在有阴影的地方也经常高达五十度,难以忍受。我还学到的一个把戏就是,当我们受到攻撃时,要是我对手下大叫「攻撃」或「撤退」,他们就必须要做相反的事情。这让我们有时间逃到夜色里,到了那个时候,人数居于优势的敌人,反而会去准备面对他们以为即将要发生的攻击。

白天的时候,我花了很大的力气虚张声势。在接近阿杜控制的地区,我会发射迫击炮,并且让最好的步枪兵进行射击练习。虽然这些炮击没有造成什么实质的伤害,枪击也只是打破了些空鐡桶,这些动作还是足以让我们的敌人想象我们所可能造成的杀伤力。如果要挡下兵力远远高过我们的敌人,这样的心理战是很重要的。

关于敌人的情报也极其重要。这工作的一个关键部分就是雇用当地的贝都因向导。他擅长从骆驼的足迹与粪便做出推断。有时候他只要观察泥土上留下的蹄痕,就可以知道骆驼的主人是谁。靠检视骆驼粪便的结构,他甚至可以知道敌人前次在哪里用餐。这件事教人难以相信,但是对于规划我们的夜间巡逻相当有帮助。

跟斯巴达人不一样的是,我必须承认,我认为要在近战中杀害敌人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我第一次这么做时,对方还来不及对我开枪,我就朝他射撃,对方脸上流露出惊讶又悲伤的神情,令我久久无法释怀。之前说过,我觉得在那一天身体里有某个部分也跟着他一起死去了。

经过一天凶猛的战斗之后,列奥尼达斯和他的人马进入山区过夜并且重新集结。绕着营火,他们不但是为了能够实践诺言——帮希腊同胞争取到时间——而感到欣喜,也为了能够在世上多活一天而感到庆幸。他们都接受一件事实:除非有奇迹,他们最终都会丧命。他们只能尽虽挡住波斯军队,能挡多久,就挡多久。

不过,在他们休息时,一则消息令列奥尼达斯大为吃惊:有一条经过山区,可以穿越斯巴达防线的秘径。如果波斯军发现这条路,他们就可以绕过斯巴达人,从背后围绕过来,使方阵失去功用。担心会有这种情况,列奥尼达斯派了一队希腊战士去守住这条路。如果波斯人找到这条路,而且成功穿越,那就大势尽失。

这时候,薛西斯则是在他的帐篷里训诫他的将领。第一天是大败了。除了步兵损失成千上万,就连精锐的长生军也没能突破斯巴达防线。如果要抵达希腊南部,薛西斯势必要做些什么来击溃顽强的三百壮士。无计可施之下,薛西斯判断斯巴达人迟早会累倒,防线瓦解只是早晩的问题。手下有近百万大军,他认为可以承受牺牲一些二流的步兵去把斯巴达人消耗殆尽。

隔天,薛西斯对斯巴达人发动毫不留情的攻击。每一分钟,每一小时地过去,一波波的波斯军人冲入斯巴达方阵。但是对方的防线依然坚若盘石。气温炎热,几乎无法休息,斯巴达壮士的肌肉开始抽筋,手脚因为长时间支撑沉重的盾牌跟长矛而疲惫。然而到了这一天日落时,只见现场增加了成千上万的波斯军尸体。

灾难在当晚降临到列奥尼达斯的身上。一个名叫厄非阿尔特的当地居民前去拜访薛西斯,并带去一个重大的消息:在希腊阵线后方有一条可以通往胜利的秘道。薛西斯毫不迟疑,立刻派出长生军,趁夜处理对付希腊的防线,打算在天亮时包围斯巴达人。

有一位希腊传令逃过长生军的杀戮,赶去见列奥尼达斯,告知防线已经有了缺口。显然三百壮士的方阵现在已不足以在开阔的战场上应付四面八方前来的攻擎。列奥尼达斯决定用上克里普提的技能,而目标——不要吃惊——就是薛西斯的人头。只要能够杀掉波斯首领,不但可以摧毁敌军的团结,还可以让波斯军队人人自危。

夜里逼近忙碌的波斯阵营,克里普提敢死队把刀刃包覆起来,以免它们在月光中闪烁曝光。在这人山人海的地方,要找到薛西斯的帐篷并不困难。它不但体积最大,还环绕有装载他的仆人跟女眷的大蓬车。但是要穿过成千上万名波斯战士和卫兵抵达这座帐篷,而且还不被发现就需要绝高的技巧了。

令人遗憾的是,历史上没有记载他们的命运。只知道他们没有成功,薛西斯活过那一晚,而且在破晓时,下令他的人马把斯巴达人给杀了。列奥尼达斯和他的手下所能做的,就是进行最后一次英勇的抵抗,为希腊争取时间。在知道死亡已经无法避免之后,列奥尼达斯把最优秀的战士留在身边,放剩下的多数战友逃跑,以让他们日后可以再上战场。展现出他作为领袖该做的事情。

白天时,一支超过一万人的波斯军队攻撃列奥尼达斯残存的部队。即便是现在,在几天战斗之后,知道死亡近在眼前,斯巴达人还是拚命战斗,直到他们的长矛跟刀剑都折断为止。然而这些都没有使他们停止战斗,他们边打边咬,英勇地杀了薛西斯的兄弟,阿布罗科麦斯和海帕兰西斯。

薛西斯突破了防线。斯巴达军队溃散以后,他派出弓箭手去把他们收拾掉。普鲁塔克写说,在看到眼前的情况时,一个斯巴达战士对列奥尼达斯说:「蛮族的射箭遮蔽了太阳。」列奥尼达斯回答:「这样不是很好吗?我们可以在阴凉有遮蔽的地方跟他们交战。」

成千上万的弓箭手拉开弓时,列奥尼达斯喊出最后一道命令,「不是死亡,就是胜利!」他们还记得受训时学过面对大量弓箭时该怎么做,他们冲向敌军,缩短面对这些致命箭雨的时间。他们发出战斗呼吼——据战争诗人艾斯奇勒斯的描述——就像「大声叫响的鹰叫声。」列奥尼达斯和他的手下战斗到最后一兵一卒。

固然波斯军队宣称取得了胜利,他们蒙受超过两万人的伤亡。尽管三百壮士阵亡了,斯巴逹人最后挺过去了。一年后,残存的斯巴达部队跟希腊部队结合,在普拉提亚战役撃败波斯军队,让希腊与波斯之间的波希战争有了一个决定性的结果,确立了斯巴达战士的名声。他们是古希腊最凶猛、效率最高的精锐部队。

不过,有一个对手注意到斯巴达人的一举一动,并打算利用对方的长处来克制他们。斯巴达不久之后将走入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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