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之下,第一次中南半岛战争的报导没有那么沉重,因为当时电视还未普及到西方国家的每个家庭里。
约翰逊总统实在运气不佳,他决定把美军作战部队投入这场纠葛复雑的战争,不出多久,美国与其他西欧国家就爆发靑年学生骚乱。一场内战,演变成为国际间的意识形态对抗;而另一个超级大国又只躱在背后避不现身,仅仅提供武器和出主意给它的卫星国,来出面对抗美国!就冷战的意义而言,美国参战可谓正义凛然,但是相应的政治气候却全然不对劲。
第二次中南半岛战争打得约翰逊总统志气消沈,也使继他之后的尼克松总统,民间声望直直落。
越战当中对美方造成最惨重心理震撼者,乃是一九六八年元月三十日的农历春节大攻势。这是苏联在一九六四年至一九六五年间表态支持之后,北越第一次发动的重大战役。越南人按照佛敎习俗也过农历新年;这一天各行各业都停下来,欢庆除旧布新。共产党挑了这一天针对南越四十四个省当中的三十六个省之省会、六大城市当中的五个,乃至全国四分之一的县治,同时发动总攻击。共军亦攻陷旧皇都顺化,固守了二十六天,期间数千居民遭到屠杀(此一事件曾有录像,但美国电视上从未出现)。他们甚至还进犯西贡市内美国大使馆,不过美军陆战队卫兵和陆军宪兵力挺,予以击退。
就军事观点,共军发动的这场春节大攻势失败,可是若是持这个观点,则见树不见林,没抓到重点。越南美军司令魏摩兰将军向约翰逊总统报吿,到二月底为止,北越及越共的南方人涉及攻势者有六万四千人,美军撃毙约四万五千人。
这是军事上的算法,美方心理上的创伤可就无法估算。美国民众透过媒体读到的讯息是,美国卷入了 一场没完没了的战争,想要战胜,必须打进北越,可是美军攻进北越,势必招惹苏联参战,甚至中国也可能加入战局。
约翰逊总统至此心灰意冷,决定放弃竞选连任。就对国际事务的了解和战略的见解而论,后继者尼克松比约翰逊高明,只是,由于尼克松早年在「麦卡锡主义」时代仞的作为引发争议:背负了民间声望不高的历史包袱。一九六九年一月‘尼克松就职后第一批决策之一,就是选派季辛吉作为他在国际安全事务上的首席顾问。他们俩人都明白,美国在越南面临「羸不了」的局面,国人愈来愈不支持参战,甚至敌视缝缤介入越南战局的主张。
尼克松体会到胜利无望,并不代表他考虑撤军,听任南越人民自寻生路。他设想到,如果升高运用兵力,或许可以迫使共方同意接受光荣和平。就职不久,他就透过几个秘密管道,数度向北越领导人传递讯息,可是都不得下文。一九六九年二月,距他入主白宫还不到几个星期,北越又发动一场大攻势。
北越这场攻势新颖之处在于它不是由北越南侵,而是由柬埔寨发动攻撃。北越陆军已与南方的越共部队连手在东埔寨境内开辟基地。面临此一事先料想不到的新局势,尼克森总统大胆地做了 一个易遭批评的决定:美军秘密游炸柬埔寨境内共产党基地——他不但是进攻一个中立国家,在国内遭受政敌抨击的机会也不小。不过,他也衡量到,说不定可以收到挫弱越南共产党决心的功效。这一点,他没有料中。写过尼克松传记的英国作家艾特金说:「他眞心相信一年内就可以看到『隧道尽头的光线』,可以及时在一九七0年国会选举之前获致和平解决。」

尼克松日后也写说,没有公开宣布寐炸柬埔寨境内共军基地,是因为「我们担心如果公布了,施亚努会被迫出面反对」。总之,柬埔寨国王施亚努没有反对;一九六九年七月,他还邀请尼克松到柬埔寨访问。
尼克松这时候坚决进行秘密弥炸任务,甚至下令美国空军不得在纪录里留下有关任务的只字词组。一边轰炸北越在柬埔寨的基地,尼克松另一方面下令由南越撤走两万五千名美军部队,并且派人送交胡志明一封修好的私人信函,提议北越和美军一起分期由南越撤军,在国际监督下于南越举办自由选举,并且停止敌对行为。季辛吉不久即与北越代表麦万宝在巴黎秘密会议,后者则坚称南越境内毫无北越部队。胡志明也给尼克松一封冷漠而毫不妥协的回信。
不久之后,胡志明于一九六九年九月三日过世,得年七十九岁。因此,这位终身致力于争取国家「解放」的领导人,成了日后北越庆祝胜利时,不得亲眼目睹成绩的一位主角。不过,在他阖目之前,已经心中有谱,胜利必将到来。
同年十月,行事作风令人难以捉摸的施亚努同意北越四万名部队可以打进他的国家,只要兵锋不超过柬埔寨中部即可。可是翌年三月他又要求北越撤军。北越不予理会。而他本人也流亡北京了!原因出在:一九六九年三月十八日当他在莫斯科访问时,柬埔寨国会无异议全票通过,罢黜他的王位,抗议他在北越和美国两者之间依违作态。
柬埔寨新领导人龙诺将军是个直率的反共军人。
柬埔寨人也不肯宽恕越南人的入侵,金边一群暴徒捣毁北越和越共的大使馆。三月二十五日,北越和劳动笼保证会撤军。其实这是空话,北越依然继续其侵略行为,不因美国决定援助柬埔褰就畏缩,也不因自身之金边大使馆被砸就退却。一九七0年四月之前,他们继续在柬埔寨辟建基地,实际上已把东部柬埔寨建设成为巨大基地,可以包抄直叩南越腹背,甚至威胁到美军士卒性命安全。
此时,美军撤离人数已达十一万五千人,尼克松又于四月二十日宣布将再撤军十五万人,此举让批评他的人狼狈不堪、不知如何作文章-却使军方大为紧张;不过,尼克森也很小心地表示:进一步撤军的前提条件是越战「越南化」——换言之,应该设法让南越有办法自力作战。四月底,他公布决定要攻击柬埔寨境内的北越基地地区,但是他的目标有限度:只预备深入边境二十一英里,只预备入境作战两个月。虽然已经如此自限,反战团体,反尼克松分子和媒体依然大肆挞伐。他日后曾写说:「许多人今天依然认为美国和南越『侵略』柬埔寨,其实甚为荒谬,这不啻等于指控艾森豪威尔下令登陆诺曼第是侵略法国!」
苏联掌控的国际宣传机器即将施展全力抨击尼克松政府-他们发动群众大示威,北越总理范文同也公然号召「美国进步人士」加入反对「美国侵略」的战争。虽然企图瘫痪全美的反战大游行,原定在一九七0年十月举行,却因故推迟到一九七一年八月才举行。数百万人参加此一反战示威,若干大学校园的示威更演变成暴力相向。
结算下来,美国打撃柬埔寨可算相当成功。美国和南越部队总共虏获了足够装备北越七十四个营的武器、弹药,以及可供其四个月之用的粮食补给品。
虽然美方与北越的谈判不时又恢复,却似乎离具体成果遥不可及。一九七二年春天,北越又发动第三波大攻势。此时距胡志明去世已经三年,武元甲成为北越主导人物,其角色地位有如一九五四年他在奠边府一役大败法军时那么隆崇。北越理论大师长征依然坚信他的偶像毛泽东的观念:要宣扬、实践的「革命战争」。革命战争并没有排除针对已经无战斗意志的敌人发动「最后攻击」,作为斗争之高潮,可是尽管美国已露出无心交战迹象,还很难说北越可以彻底击败美军及南越政权,获得全面胜利。
结果北越无一做到。虽然北越的第三波大攻势经历几个月也无以为继,它却毫无疑问令美国人更加坚定要退出战局。情势很淸楚,美国和南越要获致胜利,唯有挥师打进北越、直捣黄龙,可是美国民意或尼克松总统连想都不敢想,因为苏联的宣传机器,尤其是世界和平大会及其在西方国家的支持者,早已布下强烈的反对罗网。
尼克松只有一条反击之路:空袭。虽然苏联援助的物资源源流入,北越在这方面根本无从和美国竞争。一九七二年五月,美国针对海防港及若干较小港口展开布雷行动。
十二月,美国空军针对河内、海防游炸,这是现代战.争中第一次的精准空袭行动。此
时‘尼克松已以压倒性优势击败民主俨自由派候选人麦高文崩参议员,弾联总统实座。
一九七三年元月十八日,尼克松宣誓接续第二个任期的两天前,华府和河内共同宣布将于元月二十三日恢复巴黎和谈。前一天,传出前任总统约翰逊撤手人寰的消息。尼克森对此有一段感受:「我认为约翰逊是伤心而已,他是一位极其能干、骄傲的人。他急切
希望、期盼成为一位伟大的总统他可能会是承平时期的伟大总统,可是国内、国外两面作战,使他不胜负荷。」
元月二十三日,季辛吉和黎德寿签署和平协议,使美国介入第二次中南半岛战争划上休止符。同年十月,季辛吉、黎德寿均共同获得诺贝尔和平奖。
元月二十三日夜里,尼克松透过广播宣布和约成立时,声称:「我所定下的条件全都符合。」国际监督的停火将在元月二十七日星期六晩间生效。六十天之内,全体美军战俘将获得释放,同一时间内,所有的美军部队也将退出越南。尼克松又说:「南越人民已获得保证,有权不受外力干预,决定其本身未来前途。」美国政府将继续承认阮文绍总统领导的越南共和国,是南越唯一合法政府。
所有这些条件,加上一大堆比较小的条件,的确都经双方洽谈妥当,不过也只存在书面上而已。这就是权力政治!北越没有意愿遵守和约对他们的约束,美国则不再有立场强迫他们遵守和约规定。
元月二十四日,黎德寿在巴黎召开记者会,(正确地)宣称巴黎谓代表北越得胜,并且(再次正确地)坚称美国矗炸北越的目的,并没有达成。
革命战争,照毛泽东以及他的北越信徒长征,还有武元甲的看法,就是争取民心向背之战,不是争夺领土之战;虽然其长程目标当然是谁争取广大人口居住的领土。
一九七三年元月的巴黎协议,代表美国干预第二次中南画战争遭到挫败。此后,南越得自求多福、靠自己力量奋斗;北越则继续享有苏联先进武器和设备,几乎无限制流入之优势。最后,无可避免的,就是共产党的第四波大攻势,也就是毛泽东派的革命战争论者所钟爱的「最后的攻势」。
共军攻克南越中部各省,并于春禄击败南越部队之后,于一九七五年四月三十日开进西贡市,越战落幕。春禄之役是二十世纪这场最长战争的决定性一役。越战整整打了将近十七载!
苏联撑腰在中南半岛取得的这场胜利,是列宁主义的重大胜利,列宁要向世界各国毫无例外地散布共产主义,而此一原始目标也再度获得胜利。就非列宁主义的观点看,这当然是苏维埃帝国的一大胜利,只是没有古巴之胜来得那么完整!若无苏联支持,越南共产党未必就能那么完整;若无苏联支持,越南共产党未必就能达成接管南越之举,南、北两越可能就像南、北两韩继续对博到不知何年何月。不过莫斯科不必使出对付哈瓦那的手段,辛苦逼河内就范。北越领导人的思相心中早已深镜共产主义,莫斯科不必再伤神费劲。
然而,就地缘政治而论,中南半岛地理位置实在不适宜作为苏联的附庸。中华人民共和国紧贴其北边门户,就是一大阻碍。一九七五年统一之后的越南,依然控制住寮国,可是同一年的柬埔寨,在北京支持下出现一个特别邪恶、杀人如麻的共产政权。
柬埔寨这个新暴君,名叫波帕。